江婉棠终于学会说一些最基本的北漠话了。其他北漠王庭的侍女并不愿意和她这个齐国来的人交流，江婉棠为了多问一些北漠的生活常识，总会无偿帮她们做一些活计。他们要这里呆很长时间，和其他侍女打好关系总归没有坏处。
她也成功打听到了那日在雁行关看到的少年，那是北漠大单于的小儿子叱哈尔，同时也是大阏氏唯一的儿子，自小在骑马射箭方面天赋惊人，深得大单于的宠爱，北漠大单于向来有狼王的称号，于是他被众人称为“小狼王”。“叱哈尔”在北漠话中就是最勇敢善战的头狼。
江婉棠只要一想起叱哈尔那天的趾高气扬，便觉得手痒，总觉得要是哪一天能动手揍一顿才解气。
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。
米娜有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儿，在米娜和江婉棠逐渐熟识后，她的小女儿乌雅经常会去找江婉棠。江婉棠的容貌是很细腻的美丽，明眸皓齿，肌肤赛雪。不同于北漠女儿的飒爽英气，那是属于大齐女子的婉约柔美，小乌雅觉得新奇，但更让她觉得新奇的是江婉棠和赵瑾说话的语言，她也会时不时跟着学几句齐国话。
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”江婉棠讲起诗经，柔声吟诵起来。
“关关啾啾……大河周周”小乌雅像模像样的学了起来，
“雎鸠。”
“啾啾。”
“雎鸠。”
“抽抽。”赵瑾在旁边笑出了声，被江婉棠瞪了一眼才止住。
教育永远都是一件难题，江婉棠用唱歌谣的方式教了一下午，乌雅才勉勉强强学会了半篇《关雎》。
谁知道这熊孩子刚学会了点便到处显摆，其他的小孩子觉得好听也跟着唱，一时间，《关雎》在附近盛行起来。但毕竟不是一个语言，传着传着词就不对起来。
原本这也没什么，大阏氏的长女有个儿子，也跟风学起唱《关雎》，大概是这小孩子正在换牙，说话总有些不清楚，被其他的贵族小孩子嘲笑发音不准，回去便跟外祖母和母亲哭了一场。
大阏氏觉得没什么，不过为了小孩子的自尊心，便让人去找个会唱的来教小外孙。一来二去，就找到了歌谣的源头。
于是江婉棠此刻站在大阏氏的面前，心底生出无限的后悔，早知如此，她又何必非要花一下午纠正熊孩子的“啾啾”呢。
大阏氏坐在上手打量着她，江婉棠有一个好相貌，她的美让人生不出邪念，那是一种很出尘脱俗的清丽，像冰凉如水的月色。
“你是从齐国来的？”大阏氏问。
“是。”江婉棠恭恭敬敬地回答。
“你就是那个会唱歌的？你现在就唱一个吧，就那个啾啾啾啾的。”少年清亮的嗓音突兀的揷进来，他也坐在大阏氏的身边，眼睛亮晶晶的打量她。
重新听到这个讨厌的声音，还说这这么讨人厌的话，江婉棠心中暴躁。
不过表面上依旧是恭敬的：“是关关雎鸠。”
“这般绕口，你们真会自找麻烦。” 叱哈尔不屑地撇撇嘴。
“《关雎》出自诗经，齐国幼童启蒙时会读诗经，明道理，懂世情。”江婉棠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“哦？那这个关关雎鸠讲的是什么。”不得不说，叱哈尔是真的有语言天赋的，只要听过一遍，基本上能模仿说个差不多。
“关关和鸣的雎鸟，栖息在河中的小洲，鲜亮美好的女子，是君子好的配偶。参差不齐的荇菜，左右不停摘采，美丽贤淑的女子，梦中醒来难以忘怀．．．．．．”
少年听得入神，那样轻柔的声音，那样抑扬顿挫的浅吟……
“不如，我和阿塔木一起学，你顺便也教教我，怎么样？”
当然不怎么样，但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。
“我自当尽力。”
叱哈尔在语言方面的天赋可以说是和江婉棠旗鼓相当，但他偏要装作不会的样子，故意读“啾啾啾啾”的音调用来带跑自己的小外甥阿塔木。
江婉棠几乎气结，她被迫又听了一下午的“啾啾啾啾”，还是一大一小两个声音此起彼伏，刚纠正完阿塔木的发音，接着又被叱哈尔带偏。
叱哈尔捣乱的极其开心，笑容简直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，江婉棠故意不看他，叱哈尔竟还凑到他的跟前念。
好不容易等到日头西沉，江婉棠终于有机会回去，这几日赵瑾又生了病，走路都走不稳，江婉棠回去后还要抱着木桶去河边浆洗两人的衣物。
冬季的喝水都结了冰，不过好在前些日子有人凿了几个大洞，江婉棠从冰洞里取水，再在河边洗。
冬季的河水寒冷刺骨，江婉棠的手一边洗，一边疼痛的几乎麻木。每隔几炷香的时间，江婉棠就要把手从冰水里拿出来揉搓，缓解手指的僵硬。
她总要把这日子熬下去，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忍受的，在这寒冷而漆黑的夜里，天空中连一颗星星也没有，只有一轮孤月悬挂，她一遍一遍这样告诉自己，她不能倒下，赵瑾也不能，他们只有彼此了。
等到熬过短暂又漫长的洗衣工作，她抱起已经变得十分沉重的木桶徒步回去，却遥遥的听见一阵马蹄声。
叱哈尔骑着枣红色的那匹马跟在江婉棠身边，江婉棠却不回头看他，只抱着粗重的木盆往回走，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。
江婉棠这次才回头望去，只见叱哈尔正在握着一把短笛，轻轻吹奏。草原的月光洒在他黝黑明亮的双眼上，像一对黑曜石闪闪发光。江婉棠有片刻失神。
陌生而辽阔的土地上，少年的身影伴着笛声，跟在她的身边，此时白日里桀骜不驯的小狼王已经褪去了带刺的锋芒，仿佛被月光柔和了一般，竟然有几分温柔在其中。
江婉棠把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，安心听着笛声往前走，等到离帐篷还有百米的距离时，笛声突然停了。
“你很美丽，但你也很瘦弱。”他停顿了一会，发现江婉棠没有接他的话，又自顾自说起来：
“我以后可以教你骑马射箭，作为交换，你也可以教我齐国的文字。”他用蹩脚的齐国话说道。
“你们北漠王庭应该有教你齐国文字的先生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