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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铺另一方的一家散茶肆,终于也被管事的张罗着换了门面,门头书“闲人堂”,门口竹篓子简易搭好了一些乐子,“寻得欢作得乐”,六个粉边墨字包裹着篓身,衙门找人来验,掌柜好一通解释,待跟着掌柜走入室内前厅,文房四宝散乱又刻意地被放在四方向光处,案几上还有些吃食和饮子,透光的素色蚕纱竟被用作了门窗布,四周悬梁帷幔垂挂零星墨宝,真真假假,雅致中确是透着“闲”。这“闲人堂”,内里铺张得雅致,可这名头未免太过草率?掌柜嘿嘿笑着,东家说他自家就是个闲人,故得名,无妨人家细究。

不怕得罪来往客人?

开门做生意,来者皆是客,愿意进门的想必自有他的风雅,就像您,再说,闲人怎得就是骂人话呢?小的瞧着,倒是好话呢。

想那曹公三子贺言侯爷,以玄门自居,“玄门”二字玄之又玄,我悄悄跟您说,现在流行不入世,我们东家正是悟了这个理儿。

客人点点头,不置可否。

小姐上座。前尘后果无寻纠,落子轻扣无对错。案几上两行字却也自在。冯觅刚喝下一杯清湖飘雪,对面就坐下一人,墨蓝锦缎长衣金色暗纹刺绣,交领处露出整洁薄软的禅衣,此禅衣却和席间不同,透着淡淡光霞,应该是难得的金蝉丝做成,蝉衣外层一整洁却略微旧旧的布衣上,还绣着一朵奇异的素花。来人轻轻拱手施礼,袖间飘出一缕幽香。冯觅回礼,侯爷比约定早到了半个时辰。

没有姑娘早。

冯觅解释,我长居于此,早些过来顺便看看铺面。

素纱禅衣的铺面不多,这丝绸市都是些精贵的东家,一般人拿不下来,但说那蝉纱就不好寻,姑娘……可是想好了?

你是说我不够精贵?冯觅声调微提,眉下似水波光直直看向贺言。日前松鹤堂掌柜帮忙递给贺言的帖子,转述了冯觅开铺子的意思,没想到,他真的亲自来了。

京都城以长乐桥下的君山江为隔,北为安宁寺为首的安宁县,南为长乐县,二者虽一分为二,但统归京都管辖,京都太守是新人任的都尉兼的,实权则在曹家大公子曹大将军手上,另有一太尉,原是曹公心腹,可曹公年近古稀,身体日渐衰败,耳聋眼瞎,曹公之妻便担起重任,主动接洽,大将军和太尉算是分庭抗礼。贺言是曹公义子,曹妻下还有一妾,为贺言生母,不过早年因病去世,贺言此后淡薄寡言,近年才开始对商贾之事有了些兴致。京都的商铺,大多和他有干系,也只有他首肯,很多事情才办得了。

贺言爽朗地笑了,声音和小蛤蟆一般,粗糙和柔净适宜地出现在他身上。贺言摆了摆手,屏风后走过来一个小厮,小厮送上一份名单。花名册,你可以看看。

冯觅撇眼一瞧,丝绸市内专做禅衣的铺子,上面除了有京都每家店铺的落址和时限,还有每户东家的详细背书,每个人还有一副单人画像。七男二女,年岁都偏大的样子。贺言敲敲册子,论相貌,姑娘该算是此间最清秀之人了,哈哈哈哈贺言大笑不止。

冯觅知晓贺言的无礼,她不置一言,合上眼,脑海里计算着安宁寺庙里老和尚所言非虚。贺言见她闭目垂眉,脸上似笑非笑,午后春光自在地倾在周身,突然来了趣味,细细端详起了冯觅。方才只当是母亲寻得的又一借机接触他的,所谓女商,寥寥数语,又品不出其底色,不似虚假冒充货色。你和我义母什么关系?

冯觅直言不讳,曹氏,是我姑母。

姑母?我怎么……从未听她提起你?

侯爷的困惑小的明白,只不过不说堂堂一人之下,官场战场纵横捭阖的曹公,就单单大人你,想必也是要为诸多近亲远亲忧心的……冯觅言尽于此。

贺言笑声越发大起来,也罢,想必你也不敢拿曹夫人随意玩笑。

贺言面如平湖,内心揣测起来,若说曹夫人,她是你姑母,那你岂不是我妹?贺言想到这儿,不得不要表现得更加重视眼前这个一身素衣的姑娘些。

想来已经取得义母信任了。只不过,贺言知道义母原是北境王之后,两年前国破,是听说拓跋一脉有个皇室玄孙流落在外,不得踪迹,可那不过是民间传闻,义母从未提及,她向来对于前朝旧事也是只字不言,明明是避讳的。可眼前这个,是个女的不说,堂而皇之认了亲,生怕别人不知道,急着找上门来,会是那落魄王族?按理是说不通的。不像,再则,即便是个稚嫩呆瓜,凭她一人,又是怎得自保到此呢?除非护她的喽啰……除了曹夫人外,还有余,真有余孽,放任她前来认亲自爆其短,不晓得当今天下,西朝威名赫赫,哪有外人容身?他贺言,尚且狡兔三窟明哲保身,玄而又玄,这敌国故旧不怕曹氏一族和欧阳一派将其斩尽杀绝?也是该他亡国了。那义母尚且依凭着曹公,更不消说一个个真真假假的远亲。世人为富贵,不惜认贼亲。贺言哑然失笑,对于她的猜忌更深了一层,可想到自己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思罢,贺言轻轻晃了晃头。

冯觅盯着贺言,似笑非笑。眼前俊逸的侯爷贺郞,是繁多民间女子的梦郎,高雅,贵气,闲散的做派,战乱后事事呈慵懒冷峻的相,自他随义母改嫁,拜做曹公义子,本可平步青云,却辞官闲将起来。他不喜为官,更善为人。最后这个评价是老和尚说的,可冯觅却觉得,那些为官的,才是最善为人的,辞官赋闲,毕竟不是积极态度,不能说就是善于做人。和尚双手合十,居高位者,自然要左右逢源,权衡利弊,可这何公子,左右逢源却不为做官,既不为仕途,为人,便是求本心,是以佛曰空空不异色,诸法空相,女施主何以介怀。

好吃懒做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,冯觅不以为然,倒还是介怀了,她终于睁眼,也仔细瞧了瞧贺言,此刻贺言取下玉冠,正侧身似水月相趺坐于凭几榻上。

大人听说旁边的命案了?日前我还和他的爹娘有接触。冯觅的一句话,让贺言一惊,总算说到正题,那日贺言坐于车内,早早看到了这位姑娘,她是目击者,又听说她想参与此案,今日前来,果不其然。贺言不动声色,顺手将那些个浮云柳絮丝挥去,来了些兴致。哦?姑娘怎么看?莫非,此案另有隐情?贺言顺藤摸瓜。

冯觅一改方才的姿态,顺从地摇摇头,我不认识死者,只不过在他死前整好打过照面,确是寒石散之故……

贺言冷冷听着,冯觅接着说,不过……

嗯?

这寒石散实为去病强身,开朗心神,可如若过量服用,面则若白纸不说,伤身伤心……那日我见他面色白如灰雪,全身浮肿异常,皮肉和那脆纸不相上下,明显是已到了骨髓。

贺言大笑,看来,那胖儿死得其所,不过,那寒石散嘛,真有那么厉害?

其实我去看过。冯觅喝了口茶,双手不自觉地握住杯身。侯爷……

贺言见她迟疑,问道:看过什么?

死者身前去过的地方。

哦?

冯觅点点头,自顾起身挽上纱帐,室内顿时亮了起来。其实寒石散虽有毒,却并不会因服用过量致暴毙,正如侯爷所想。

贺言点点头。

仵作验尸,也只称其为中毒而死,这毒为何故,他也没报。罗力怪的尸首如今已暂放安宁寺,旁人无权查验,那仵作也不见踪迹,大概只有再派人去验尸,才可知晓其中奥妙。

贺言点点头,说,心细入微,姑娘如此关心这件案子,倒是让贺言有些意外。

窗外柳絮纷飞,冯觅旋又半捂口鼻,将纱帐遮好,她一边拨弄着纱幔,一边从袖间掏出一块白布。大人,小的不过是义诊结缘,可怜他爹娘,白发送黑发,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冯觅顿了顿,说,那罗力怪在到米铺之前,在隔壁茶肆待过。

贺言眉头微蹙,等她继续说下去。

想必大人知道,这寒石散在京都闹得欢,达官显贵文人雅士没有不知道的,就说那河堤附庸风雅的才俊,小的猜想,就没有没碰过寒石散的,何故?据说此药提神清心,欢愉脏腑,气力强魄,致人有莫须有的气爽神清,甚者,雪肤之效更为众人推崇,只不过……服用此药,需日日敞衣通气,多饮冷食,多动多行,避阳而居。这便有了京都城内外夜半升平的景象。那日罗力怪服用了大量的寒石散,突然出现在河边,可能是来见他父母最后一面的。

冯觅坐回凭几,那日,我见他推倒母亲,还很奇怪,后来走近才发现,罗力怪的皮肤已然破皮流脓,整个人时躁时痴。他怕他母亲发现,也许也怕母亲惹上什么。总之他的症状,我打眼一看就是服药过量所致……

你是从何而知的?敢问姑娘,你到底是去过他身前待的地方,还是说,是身前就一直在他附近?对了,莫非你也懂药理?贺言打断她。

冯觅吃惊于贺言的谨慎,外传他无累于物,不想这般心细。冯觅点点头,不瞒大人,小的自小就在药堆里长大,这寒石散虽说是药王仙师就有的,后听闻侯爷也醉心研究,不过,现在的寒石散,明显变味了。再则,小的那日的确跟着罗力怪,一直到他,猝死。

贺言冷笑一声,歪头打了个哈欠,不置可否,半天才又示意她继续。

这罗力怪起先我是知道的,常来药铺买药,可这寒石散紧俏,它的进销我们东家都是按照太医署规定来办,三日统共得十钱销路……不知他从哪得了那么些,怕是没按方子,有多少就吃了多少,而且那日在米糕铺子,仵作初查之时,我见铺子外一片狼藉不说,那罗力怪口唇乌紫,却又不似窒息,更像是突发的毒邪攻心,下溺上吐,躁动而至神昏。明显是邪毒迫于肺腑,心神气衰,以致堵竭而亡。比之一个时辰前,躁烦更甚,要论他行迹……

具体吃了什么?吃了多少?贺言道。

冯觅摇摇头,还得再看看尸首才知。

你不是说这什么散的,不会致死么?那那罗力怪怎的?

冯觅微微笑了笑,大人,如果是真的寒石散,当然不致死,可那罗力怪的症状,表面上看确是寒石散之副症,另我怀疑他除了长期吃寒石散外,还在吃其它药物,也许其它药物里就有毒,二者毒性相冲,达到某个剂量,或许会暴毙而亡。至于这毒药,小的心里也有些数,不过还没近距离看看尸首,也不好确定。

贺言不由地坐起身子,死死地盯着冯觅。冯觅坦然地看着贺言,等待他的盘问。

你的意思,有人要害他?

冯觅随即跪地,目光灼灼,声音像化水的冰:尸首如今在安宁寺,想要确切证据的话,还得验尸……另外,长乐桥通京都南北,偏偏罗力怪要在通桥这天毒发身亡,莫若有些巧合?而且南城北城因为地理原因,人心不算和气,说是各怀鬼胎也无不可,寒石散的威力,大人该比小的更清楚,万万不可能猛烈如此……罗力怪死因为何,还得细查。冯觅深吸了口气,知道自己言语间有些急切,可有些话不得不说,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。

冯觅想了想又补充道:小的不过是受人之托,为着药铺声誉,和姑母的吩咐,依迹寻源罢了。

贺言终于下了案,走到了冯觅跟前,瓷白肌肤芳毫两蔟。冯觅紧紧盯着贺言,估着这位白肌俊面的侯爷,信她几分。

姑母吩咐……这么说,安宁寺,你去定了?想去哪就去哪,想赁铺子就赁,既然你是曹夫人的人,我贺言决计不会阻拦的。

话虽如此,贺言的面目,实有些不以为然。

冯觅点点头,多谢侯爷。做了个请的手势,贺言随着她来到茶肆外。

侯爷请看紧邻的米铺,正如你预料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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