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云低垂,远山如墨。霜风卷着碎雪掠过枯枝,在青石板上刮出细碎的呜咽声。
落雁村西头的百年古树已褪尽残叶,虬枝上积着厚厚的雪壳。村东头却有一片湖面未曾冰封,寒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半截残碑倒插水中,苔痕斑驳的“沈”字时隐时现。
湖畔竹林深处,青瓦白墙的宅院静默伫立。门楣上的鎏金匾额裂作两半,一半“御赐”二字蒙着蛛网,另一截“忠义第”的金漆却仍泛着暗光。三丈高的院墙爬满枯藤,几枝红梅从墙头探出,花瓣簌簌落在守门石兽的独目上。
檐角铜铃忽地叮咚作响。
老仆福伯踩着及膝的积雪推开角门,腰间晃荡的玄铁钥匙撞在青玉门槛上,惊起墙根处觅食的寒鸦。他望着正厅廊下那道单薄背影,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——公子又在擦祖传的七星剑了。
剑身映着雪光掠过少年眉眼,在他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光斑。半旧的素色鹤氅裹着清瘦身躯,腰间却悬着块格格不入的羊脂玉牌,上刻“御前行走”四字已然磨得发虚。
“咳咳…”
西北角柴房突然传来剧烈咳嗽,福伯脸色骤变。正要转身,却见公子手腕轻抖,七星剑化作流光没入梅树枝头,震落簌簌雪霰纷纷扬扬,恰好遮住柴房窗棂缝隙。
村口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。
十丈开外的茶寮里,卖炊饼的老妪弓着背咳嗽,浑浊目光扫过官道上来客的皂靴——金线暗绣的蟒纹在积雪反光下若隐若现。她颤巍巍往炉膛添了把湿柴,浓烟裹着火星直冲云霄。
福伯的蓑衣在风雪中簌簌作响,他佝偻着背往柴房挪步,枯枝般的手指却悄悄在雪地上划出三道刻痕。檐角的铜铃又响了三声,这次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。
沈砚垂眸凝视剑柄镶嵌的北斗玉玦,冰凉的触感渗入骨髓。三年前父亲在诏狱咽气时,攥着的正是这枚从剑上硬生生抠下来的天枢星。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苍白指节按在梅树结痂的伤口上,树皮缝隙里立刻洇出暗红血珠。
柴房木板门的缝隙渗出缕缕药香。
“公子,该换艾绒了。”福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却稳稳托着鎏金熏炉。炉盖错开的瞬间,沈砚瞥见藏在艾草灰里的半枚虎符。
村口马蹄声骤然密集,八匹漆黑骏马踏碎冰棱。为首者裹着玄狐大氅,腰间蹀躼带上七枚银扣随着马背起伏叮当碰撞。茶寮老妪突然掀翻铁锅,滚烫的炊饼裹着火星溅向来人面门。
“好香的胡麻饼。”玄狐大氅振袖卷起热浪,炊饼悬在半空碎成齑粉。那人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起冷笑,“烦请老人家通报沈公子,故人来访。”
沈砚此刻正立在柴房暗门前。借着窗棂透进的雪光,可见草席上蜷缩着个面色青灰的少女。她肩头裹着渗血的麻布,听到响动猛然睁眼,从枕下抽出的短刃在看清玉牌时当啷落地。
“他们…咳咳…找到漕银账册了?”少女挣扎着要起,被沈砚用剑鞘轻轻按住。七星剑不知何时已从梅树枝头回到他手中,剑穗上沾着片新鲜的梅花瓣。
宅门外突然传来金器相击之声。福伯将熏炉卡进院墙某处凹槽,整面影壁忽然向两侧滑开,露出布满铜绿的机关轮盘。沈砚却按住老仆的手,指尖在轮盘某处凸起轻轻一叩——那赫然是半枚能严丝合缝嵌入的虎符。
“公子不可!这九宫锁十年方能开启一次…”
“父亲埋骨之时,就已料到今日。”沈砚将玉牌按在胸口,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诏狱石墙上那些带血的抓痕。轮盘转动发出沉重的轧轧声,地下传来铁链绞动的轰鸣。
此时玄狐大氅已策马闯入前院。八名随从呈八卦方位散开,手中牵着的却不是缰绳,而是浸过桐油的玄铁链。为首者突然甩出枚金镖,正钉在沈砚脚前三寸:“沈翰林好雅兴,雪天赏梅怎不邀故人同往?”
沈砚转身时已换了副温润神色,广袖翻飞间将七星剑藏于身后:“大人踏雪而来,可是为宗二爷年前未完成的《漕运新策》?”他适时地摸出腰间玉牌,果然见对方瞳孔骤缩。
柴房突然传出瓦罐碎裂声。玄狐大氅袖中滑出柄软剑,剑风扫过之处,积雪竟凝 成冰棱直射向梅枝。沈砚看似险险躲过,暗中却触发了某处机关,整面院墙突然射出暴雨般的竹箭。
老妪的咳嗽声在混战中格外清晰。当第七支竹箭钉入玄铁链的环扣时,沈砚突然听见地下传来齿轮咬合的轻响——父亲曾说,当七星就位之时,地宫里的东西自会重见天日。
雪愈急,梅枝上的血珠凝成冰晶。沈砚望着被竹箭逼退的玄狐大氅,指尖轻轻摩挲剑柄上新嵌的天枢玉玦。三年来,他第一次露出真切的笑意,因为柴房暗室里的少女,正用染血的指尖在账册末页添上新的名字 。
梅枝扫过雪地的刹那,沈砚腕间的玉牌突然发烫。八条玄铁链如毒蛇吐信缠住院中梅树,树皮在铁链摩擦下绽出裂纹,渗出的汁液竟泛着银光。
玄狐大氅翻身下马,靴底暗藏的刀片在地上划出火星:“沈公子可知,梅树汁液含银超三成者,按《工部则例》当以私铸论处?”他抬手掀开面具,露出的面容让沈砚倒吸冷气——竟是三年前已暴毙的漕运总督赵怀安!
沈砚剑穗上的梅瓣突然炸开,细如牛毛的花蕊化作银针激射。赵怀安挥袖卷起积雪为盾,却见银针穿透雪墙,钉入八名随从的眉心。倒地时溅起的雪雾中,隐约可见他们耳后都有新月形刺青。
“司礼监的‘新月奴’死士。”沈砚用剑尖挑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