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深秋协奏曲
林小满蹲在生锈的储水罐阴影里时，手心里攥着的病历本已经被体温焐得发潮。天台的风裹着楼下煎药房飘来的苦味，混着晾晒白大褂的消毒水气息，在她鼻腔里搅成令人眩晕的漩涡。突然袭来的风掀动晾衣绳上那些泛黄的琴谱，纸张翻飞的声响像是谁在急促地翻阅生命最后的日历。
穿白色羊毛裙的少女踮起脚尖时，裙摆扫过林小满的膝盖。她看见对方脚踝处淡青色的瘀斑如同晕染的水墨，那是长期输注刺激药物留下的痕迹。"能帮我按住那边吗？"少女的指甲盖泛着缺氧的淡紫色，指节却固执地捏住被风卷起的琴谱边角。林小满伸手去接飘落的《小星星变奏曲》，发现谱面空白处写满潦草的医疗备忘："今日血小板2.8万，降调三个音阶练习"。
药盒坠落的声响像是摔碎了一串玻璃风铃。周予晴弯腰捡拾散落的药片时，后颈露出硬币大小的皮肤活检疤痕，新生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。林小满的指尖触到一枚滚落脚边的环孢素胶囊，明黄色外壳让她想起上周在血液科走廊见过的警示标志——这种强效免疫抑制剂会让患者长出细密的绒毛状毛发，可眼前少女的鬓角分明光洁如初。
"别看这些。"周予晴突然用羊毛围巾裹住药盒，动作太急碰翻了哮喘喷雾。银色罐身滚到林小满脚边，她看见侧面用指甲刻着极小的"SOS"，划痕里嵌着暗红的血痂。这让她想起三天前在护士站听到的对话："7床那个姑娘又偷跑出去练琴了，肝穿刺的伤口都渗液了还不肯躺下。"
废弃音乐教室的霉味里混着葡萄糖冲剂的甜香。周予晴掀开琴盖时带起的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起舞，像显微镜下漂浮的粒细胞。她的左手小指在触键时明显迟滞，肿胀的关节把降E键压出喑哑的尾音。"这是激素导致的手部水肿，"她突然开口，仿佛在解释琴凳上那支未拆封的呋塞米注射液，"不过只要血小板超过两万五，我就能弹完整个变奏组曲。"
当她们的手指在琴键上方交叠时，林小满闻到对方衣袖里飘出的独特气息——那是苯扎氯铵浸泡过的PICC导管护理包的味道，混着抑制口腔溃疡的康复新液药香。周予晴的喘息声随着琶音渐强，后颈的冷汗把病号服领口洇成深灰色，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迹。
暮色降临时，林小满在血液科处置室门口窥见周予晴的诊疗记录。泛黄的纸页上，"ATG治疗失败"的字样像一列黑蚂蚁，正爬向"造血干细胞移植"的悬崖边缘。她想起清晨在器械车上看到的骨髓穿刺针，针管里残留的淡红色液体此刻正在胃里翻涌。窗台上晒着的毛绒拖鞋突然被风掀翻，露出鞋底结块的暗褐色——那是鼻腔反复出血时滴落的印记。
深夜的台灯下，银杏叶地图的脉络在紫外线中显影。周予晴用荧光笔在叶脉间标注的医疗日程正在褪色："12月24日，最后一次配型复查"。林小满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谱边角的血渍，那是今早周予晴示范连音时突然鼻血飞溅的证明。此刻书页间夹着的头发在灯下泛着枯草般的脆光，发根处细小的毛囊像未爆开的蒲公英——这是化疗药物对毛母细胞最残忍的嘲讽。
楼下的煎药房传来当归与黄芪沸腾的声响，林小满突然想起周予晴锁骨下静脉导管周围密布的针孔。那些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疤痕，此刻正在月光下对着病历本上的诊断书无声控诉。她把哮喘喷雾罐藏进书包夹层，银色外壳上凝结的水珠浸透了"病危通知书"的复印件，墨迹在帆布上洇出模糊的星云图案。
音乐教室的暖气片嘶嘶漏着水，周予晴跪坐在积灰的钢琴凳上，薄荷绿的药盒在她掌心泛着冷光。褪色的皮卡丘贴纸边缘卷曲，露出底下被反复涂抹的"加油"字迹。晨间药格里三粒橙黄色维生素C片摆成笑脸，钙片做的眼睛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，午间格里淡蓝色的地塞米松药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