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一 浮世绘
永庆三年的惊蛰来得格外蹊跷，子时的更鼓尚未敲响，金陵城已浸在牛毛细雨织就的罗网中。周记药铺檐角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，惊醒了掌柜周淮安案头将熄的烛火。他搁下狼毫笔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账本里半掩的玉珏——那物件通体莹白如凝脂，唯独裂纹处泛着焦褐，像是从火场里抢出的残月。
三日前收留哑女的情景蓦地浮现。那夜暴雨如注，少女蜷缩在药铺阶前，杏色襦裙浸透成赭石色，发间别着的木芙蓉却鲜亮得可疑。最令他在意的是她死死攥着的包袱皮，暗纹竟是宫中才有的缠枝忍冬纹。
后堂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。
周淮安掀开靛青布帘时，龙脑香混着当归苦味扑面而来。阿芜正蜷在紫檀药柜与墙壁的夹角，素白中衣被冷汗浸透，十指在青砖上抓出带血的沟痕。晒干的辛夷花被她踢散，在抽搐的足尖下碾作绛紫色尘泥。
"莫怕。"
他抽出银针扎入少女百会穴，却见她瞳孔骤然紧缩。那总是蒙着江南烟雨的眸子此刻猩红欲滴，仿佛透过他在凝视某个虚空中的鬼魅。当阿芜喉头迸出困兽般的呜咽时，周淮安突然意识到，这抽搐不像病症，倒像是某种封印在血肉里的记忆正在破土。
"景桓...景桓哥哥！"
惊雷恰在此刻劈开雨幕。周淮安手背溅上滚烫的蜡油，玉珏内侧的螭龙纹在电光中纤毫毕现——五爪龙目处嵌着的血珀，正是东宫嫡系才配用的制式。十五年前东宫那场大火，烧化的金册玉牒上，应当也烙着同样的纹章。
卯时的梆子声惊散了残夜。阿芜在晨光中晾晒决明子，苍白的腕子从宽袖中滑出，内侧一粒朱砂痣红得妖异。她仰头望着竹篙上颤动的药草，忽然觉得这些晃动的阴影像极了梦魇中飘摇的帐幔。那些记忆碎片总在五更天最浓的黑里造访：滚烫的琉璃瓦灼伤掌心，浓烟中有金线密绣的绀青色翟衣拂过，九旒冕坠地的声响清脆如冰裂......
"掌柜的，典当行送物件来了。"
当铺伙计的吆喝惊得阿芜踉跄后退，怀中的笸箩倾翻，山茱萸的殷红果实滚了满地。鎏金掐丝香炉在晨晖中流转着诡谲的幽光，盖顶的绿松石拼出狻猊吞日的图腾。阿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