泡涨成模糊的墨团。
“用这个。”顾承泽不知何时攀上脚手架,递来的吹风机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。电源线在横梁上绕了三圈才够到最近的插座,暖风卷着咖啡香拂过林念安泛红的耳尖时,她突然发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松开了——和当年在模型室通宵那晚一模一样。
纸张在热风中卷起焦边,褐色污渍渐渐褪成浅咖色。顾承泽突然按住她翻页的手:“等等。”他调整吹风机的角度,让热流集中冲刷页脚空白处。原本空无一物的纸面上,淡蓝色的字迹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,缓缓显露出“但她瞪了我三次,在建筑史课上”。
林念安的指甲在铝制脚手架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记忆随着蒸汽升腾,她看见大二那间总飘着油墨味的阶梯教室,自己故意坐在顾承泽斜后方第三排。每当教授讲到飞扶券结构,少年后颈就会随着点头的动作微微起伏,像极了她在速写本上练习的波浪线。
“下一页。”顾承泽的声音有些发紧。吹风机掠过“图书馆偶遇失败”的记录,热浪催生出更深的蓝:“你抱着《哥特建筑图解》撞到阅览架时,我正在二楼的铁艺栏杆后画你的影子。”
林念安猛地合上笔记本,牛皮封面上的烫金花纹硌疼了掌心。脚手架突然晃动,顾承泽扶住她手肘时,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旧疤痕——那是大三暑假她失手打翻釉料杯,滚烫的瓷片在他皮肤上烙下的印记。
“小心。”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她小臂内侧,那里有串几乎淡化的数字纹身:2019.3.14。林念安触电般抽回手,笔记本再次跌落,摊开的页面在风中快速翻动,数百条蓝色批注如同星群在咖啡渍上浮现。
“今天他换了新的绘图铅笔。”2017年11月那页,她稚嫩的笔迹旁浮现遒劲的补充:“因为你说檀木笔杆像老门闩”。
“素描课模特没来。”2018年4月的记录下,蓝色墨水蜿蜒成:“所以我借口找你借炭笔,在画室坐了整整两节课”。
最惊心的是毕业典礼前夜的空白页,隐形字迹填满了所有缝隙:“储物柜里有去巴黎的联程机票,如果天亮前你能发现……可惜你摔碎了杯子”。
阳光突然被乌云吞噬,老礼堂陷入昏黄的寂静。林念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动着脚手架,顾承泽的呼吸近在咫尺,带着若有若无的柠檬糖气息。他拾起飘落的某页纸,对着天窗透进的光线轻声念道:“2019年3月14日,他终究没来看电影。”
“那天我在放映厅等到字幕放完。”他突然从钱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的票根,边缘还残留着被撕碎的锯齿,“最后五分钟冲进去,只捡到你遗落的发绳。”
林念安认出那根墨绿色缎带,正是她昨天扎图纸用的那根。潮湿的风从破损的窗棂灌入,将票根吹向穹顶方向。顾承泽伸手去抓的瞬间,整本笔记被风掀到半空,纸页纷飞如白鸽,每一张都抖落出深埋多年的双声道对白。
她蹲身去捡某页飘落的纸时,后颈忽然触到温热的呼吸。顾承泽的手臂撑在她身侧,将那张写着“再也不理他”的纸片轻轻按在地面:“后面还有。”
在咖啡渍与蓝墨水交织的空白处,她看见用三种语言重复的“对不起”。意大利语的“scusa”被描摹了七遍,日语的“ごめん”画成樱花形状,法语的“pardon”结尾的“n”拖得很长,像条未竟的虚线指向现实。
维修梯的吱呀声惊散了这诡异的平衡。施工队长在楼下喊:“林老师,彩绘玻璃样本到了!”顾承泽起身时,一枚银质袖扣掉进咖啡渍里,刻着法文“marry me”的凹槽瞬间盛满褐色液体。
林念安用指尖勾起那枚袖扣,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。当她抬头时,正撞见顾承泽将笔记本塞回工具包,包内露出半截星空灯的电源线,缠着那根墨绿发绳打了个精巧的水手结。
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,潮湿的雨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在林念安脸上。她数着第三滴雨水从檐角坠入水洼时,顾承泽已经举着把透明伞从货架间转出来。伞骨撑开的脆响,让她想起毕业典礼那天,他送的那把印着星空图案的伞被遗弃在储物柜深处。
“只剩最后一把了。”他晃了晃伞柄,塑料包装上的价签随着动作翻飞。林念安注意到他右肩洇湿的布料,水痕沿着衬衫褶皱蔓延成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——和当年她摔门而去时,他追到雨里的模样分毫不差。
雨点砸在伞面上的节奏像急促的鼓点。顾承泽将伞面倾斜四十五度,这个角度恰好让林念安看见他手机从口袋滑出的轨迹。屏幕亮起的刹那,雨水在锁屏照片上晕开涟漪,模糊了画面里她踮脚为他调整领带的侧脸。
“三年前在图书馆……”她突然开口,指甲掐进掌心才发觉握着伞柄,“那个穿红裙的女人……”
急刹车的轮胎摩擦声截断问句。顾承泽揽住她肩膀往人行道内侧带,卡其色风衣袖口蹭过她鼻尖,残留的雪松香与记忆中的拥抱重叠。十字路口的红灯倒计时明明灭灭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