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树筛落的阳光在林悦睫毛上跳跃，她第一百零三次把《定风波》卡在"竹杖芒鞋轻胜马"这句。文学社办公室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，震得稿纸上的苏轼画像都要从北宋穿越来敲她脑门。
"球鞋踏风轻胜马！"清脆的男声斜刺里插进来。
林悦手一抖，活页本差点飞进树洞。抬头就看见件晃眼的白衬衫，袖口卷到手肘，露出的腕骨上缠着褪色护腕。少年单手转着篮球，汗湿的额发在阳光下像蘸了金箔的狼毫笔尖。
"苏同学偷听要收费的。"她慌忙用琥珀吊坠压住乱飞的稿纸，祖母给的鹅卵石形挂坠硌得掌心发疼。那里面嵌着半片泛黄诗笺，是林家人代代相传的诅咒——每逢重要场合必口误。
苏然把篮球抵在胯骨，弯腰去看她手忙脚乱藏起来的稿纸："『回首向来萧瑟处，归去，也无风雨也无晴』被你改成『也无奶茶也无冰』的时候怎么不害羞？"
蝉鸣声突然被掐断似的，远处传来篮球场此起彼伏的尖叫。林悦这才注意到苏然背后跟着乌泱泱的女生，最前排举着单反的程雨薇正把镜头对准她凌乱的刘海。
"理科班来抢场地？"她抱起资料箱后退半步，文学社办公室门框上"拾光"的铜牌晃了晃。上周校长宣布合并社团经费时，程雨薇在理科班方阵里鼓掌的样子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苏然突然伸手按住摇晃的铜牌，小指蹭到林悦的手背："明明是来借《宋词格律解析》——如果林社长肯把垫桌脚的那本施舍给我的话。"
他身后的女生们发出整齐的抽气声。程雨薇放下相机轻笑："苏然你记错了，上周捐给图书馆的旧书里有三本《宋词解析》，都是我从市辩论赛奖金里买的。"
林悦感觉琥珀吊坠突然发烫。她想起今早在教师办公室看到的通知，文化节朗诵比赛奖金恰好等于《拾光》杂志的印刷费。程雨薇腕上的新手链叮当作响，是校董千金的定制款。
"你要的解析。"林悦从窗台绿萝盆底下抽出砖头厚的书，书脊上还沾着去岁桂花香，"拿奶茶来换。"
苏然接过书时，护腕边缘露出半截青墨色纹身似的痕迹。林悦凑近才看清是句英文诗，在男生突起的腕骨上随血脉跳动："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..."
"劳伦斯图书馆的钢印。"苏然突然翻转手腕，墨痕变成展翅的渡鸦，"上周帮秦老师搬古籍蹭的。"
程雨薇的镜头又举起来时，林悦正盯着苏然的手指出神。这双手刚在球场扣碎过篮板，此刻却用考古学家般的谨慎翻开脆弱的书页。阳光突然穿过云层，把琥珀里的诗笺投在苏然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，像枚金色的胎记。
远处传来预备铃，苏然把书塞进背包时掉出张泛黄的借书卡。林悦弯腰去捡，看见借阅记录最上方是她祖母的名字，日期停留在三十年前的立夏。
月考放榜那天下着太阳雨。林悦抱着刚领的《拾光》杂志稿样穿过走廊，油墨香混着潮湿的栀子花味沾在校服袖口。公告栏前挤成沙丁鱼罐头，她正要绕道，忽然听见篮球砸地的声响从理科班方向滚来。
"年级第二不看看战绩？"苏然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，惊得她手肘撞上消防栓。稿纸雪片般散落，最上面那张印着苏轼的水墨插画，正好盖住苏然限量版球鞋的钩子标志。
林悦蹲下去捡，发现对方也同时伸手。两颗脑袋在油墨香里轻轻相撞，她看见苏然挽起的袖口下，小臂内侧多了一道新鲜的擦伤，碘伏涂得潦草，像幅写意的山水。
"你..."她捏着皱掉的插画欲言又止。上周在医务室窗口见过这伤口，校医唠叨着"现在的男生打球不要命"，棉签蘸着药水在晨光里起落。
苏然把篮球夹在膝间，手指翻飞着整理稿纸。林悦注意到他指甲缝残留着靛蓝色痕迹，像是从老式活字印刷机上蹭的油墨。"文学社下期做特刊？"他忽然抽出一张校稿，指腹按在《定风波》的批注栏，"这里缺个注脚——元丰五年苏轼在黄州垦荒，穿的确实是芒鞋。"
雨丝斜打进走廊，程雨薇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先于人抵达。"苏同学怎么抢我们社长工作？"她新做的水晶甲划过苏然手背，在稿纸上勾出浅浅的月牙痕，"下期《拾光》要登理科班月考前十的专访，苏大学霸记得穿那件GUCCI卫衣拍照哦。"
林悦的琥珀吊坠突然发烫。今早收发的邮件里，程雨薇以学生会名义要求文学社腾出两版版面。祖母留下的铜制吊坠贴在心口，隔着衬衫都能烙出红印。
"我下午有训练。"苏然把整理好的稿样塞回林悦怀里，篮球转出残影。转身时林悦瞥见他后颈的医用胶布，边缘翘起个小三角，在阳光里扑闪如蝶。
晚自习前突降暴雨。林悦去实验楼送样刊时，听见器材室传来闷响。透过门缝看见苏然背对门口，黑色背心被汗浸透，右手正往左臂伤口缠新绷带。地上散落着沾血的棉球，窗台上晾着件染红袖口的白衬衫。
"你..."门轴吱呀声惊动少年。苏然抓起运动外套的动作像受惊的鹤，绷带尾端垂在空气中晃荡。林悦看见他锁骨位置贴着退热贴，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进领口。
程雨薇的尖嗓门救了她："苏然你果然在这儿！"学生会主席踩着水钻拖鞋闯进来，"我爸从苏富比拍的乾隆瓷瓶碎片，监控拍到中午最后进储藏室的是你。"
林悦这才注意到墙角纸箱里的青花残片。苏然弯腰去捡的动作牵动伤口，血珠渗过纱布滴在瓷片上，绽开细小的梅。
"这不是真古董。"她突然出声，举起手机电筒照向断面，"化学实验室上周打碎的培养皿，底款是3D打印的。"光晕里浮现出微小的"Made in Jingdezhen 2022"。
程雨薇的珍珠耳钉晃了晃。苏然沾着血的手指突然抓住林悦手腕，温度透过皮肤灼烧着静脉。他掌纹里藏着靛蓝色墨迹，像是帮秦老师搬古籍时蹭的《四库全书》残页。
暴雨拍打窗棂的节奏里，林悦听见自己心跳如密匝的铅字排版声。苏然松开手时，校服袖口沾了道斜斜的血痕，像句未完待续的破折号。
文学社的经费危机比预期来得更快。
周三下午的活动课，林悦蹲在储物间清点过期的油墨纸。铁架最顶层堆着去年参赛的胶装本，塑封膜在梅雨季起了皱，像老人眼角堆叠的纹路。窗外的篮球场传来哨声，她踮脚去够纸箱时，校服下摆蹭到架子边缘的灰。
"小心！"
苏然的声音和篮球同时抵达。林悦慌忙后退，后腰撞上温热的掌心。纸箱哗啦啦倾泻而下，2019年的《拾光》合订本散落满地，扉页上的文学社合影蒙着淡黄的时光滤镜。
"你来干什么？"林悦挣开苏然的手，瞥见他右手虎口贴着卡通创可贴。上周的伤还没好全，边缘翘起的胶布沾着蓝墨水。
苏然弯腰捡起一本合订本："秦老师说你们缺人搬资料。"他翻开2018年秋季刊，忽然顿住——那期的诗歌专栏里，林悦祖母的笔名"鹿鸣"印在主编栏下方。
程雨薇的高跟鞋声在走廊由远及近。"社长还在收拾破烂呢？"她倚着门框晃了晃文件夹，"下期版面要让给理科实验班的奥赛专访，这是学生会的正式通知。"
林悦接过文件时，苏然突然抽走她手里的胶装本："2017年这期做过校园植物图鉴。"他指着泛黄的银杏叶书签，"现在操场东边的槐树就是按这期建议移栽的。"
程雨薇的香水味突然浓烈起来："苏同学对陈年旧刊这么熟？"
"上个月帮校史馆扫描过存档。"苏然把创可贴撕下来重新贴正，虎口处的伤口结着深褐色的痂，"扫描仪卡纸的时候，发现2016年的征文比赛冠军叫程建国——和程主席父亲同名。"
程雨薇的指甲在文件夹上掐出月牙印。林悦忽然想起校史馆荣誉墙的照片，二十年前的文学社长确实叫程建国，现在已经是知名出版人。
"下期特刊做社团编年史怎么样？"林悦抽出被程雨薇压住的合订本，"正好需要采访历届成员。"她看见苏然低头憋笑时颤动的睫毛，在储物间昏黄的顶灯下投出细密的影。
程雨薇夺门而出时带翻了铁架，林悦冲上去扶的瞬间，苏然已经用受伤的手撑住架子。两瓶过期墨水瓶砸在他运动鞋上，靛蓝色液体渗进鞋带孔。
"去冲水！"林悦拽着苏然往洗手间跑。水龙头哗哗作响时，她才发现对方左手指关节有道细长的划痕，血珠混着蓝墨水流进下水道。
医务室里，校医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