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砂锅里沸腾时,母亲用长柄木勺搅动千年农耕文明的沉积层:新收的糯米是初雪,陈年的红豆是晚霞,莲子来自去岁的荷塘,桂圆带着南方的海风。当所有时令在陶碗中重逢,她鬓间的白霜便融成了热气。

晨曦爬上窗棂的方式泄露了母亲的秘密。夏日五更天,她借着鱼肚白的光择菜,影子投在灰墙上像一幅水墨兰草;冬日里,灶火将她的轮廓镶上金边,发丝间的芦花与蒸汽纠缠着升腾。最惊心是中秋夜,月光从她补衫的顶针上弹起,银弧划过黑暗,恰似彗星途经人间。

这些光斑最终都沉淀在我瞳孔深处。多年后每至黄昏,视网膜上仍会浮现她逆光削梨的画面:果皮垂落如褪下的蝉衣,梨肉在暮色中莹润如月,而她佝偻的剪影渐渐与老槐树虬结的根系重叠。

母亲的语言系统里多的是破折号。她总在话说到一半时转身添柴——"去学堂要听话——",后半句化作灶膛里噼啪作响的火星;递来新纳的布鞋时欲言又止——"今年冬天——",省略号凝结在鞋底密实的针脚里。

只有当我远行的前夜,这些破碎的标点才在月光下连缀成篇。她整夜坐在织布机前,梭子穿过纬线的声响是逗号,经线绷紧时的震颤是顿号,待到晨光熹微时,织机上已铺就一匹没有句点的月光锦。

好的,让我们沿着时光褶皱继续向记忆深处漫溯,在那些被岁月浆洗得发白的纹理里,打捞更多未被言说的温柔。

腌雪里蕻的粗陶罐始终摆在灶王爷神龛下方,釉面剥落处裸露出赭色胎土。母亲舀水时总刻意绕过它,仿佛这残缺器物里装着整个北方的冬季。直到某年惊蛰,我撞见她跪在青砖地上,额头贴着冰凉的陶壁——原来罐底沉着她的父亲参军前埋的银元,许多年过去,咸菜汁早已将袁大头蚀成模糊的月亮。

老织机在厢房咳嗽了半世纪。母亲踩动踏板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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