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无论如何始终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回荡:走到这一步,已无退路,只能勇敢迎上前。深夜的云水巷,月影朦胧。檀月坐回楼上的卧室,却仍毫无睡意。灯光早已熄灭,她蜷缩在床头,静静回忆着刚才楼下那片刻的对视:顾清恒那深邃的眼神宛若将她一点点剥离,一面是过去的温情缱绻,一面是现实的隔阂与伤痛。五年的岁月在他们之间不像一道平静的沟壑,而是积攒了难以言说的心碎与自责。她一边回想,一边茫然地盯着屋顶老旧的木质梁柱,直到天色微明之时,才恍惚入眠。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隙,打在檀月脸上。她被刺眼的亮光弄醒,抬手挡了挡。原来已经睡了几个小时,虽不算充足,但勉强让她精力稍复。她走到窗边,发现院子里笼罩着淡淡的晨雾,几簇翠竹和海棠枝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。她轻轻推开窗,探身向外看去,竟见顾清恒正抱着那条土黄色的狗蹲在院里,似乎在帮它检查腿上的小伤口。狗儿委屈地呜咽几声,又时不时舔舔他的手背,看起来对他极为依赖。
檀月心头酸楚。她记得,当年他在学校附近捡到过一只受伤的流浪猫,花了好几天时间耐心带去诊治,后来又贿赂宿管大爷,想把那只猫偷偷养在宿舍里。她本以为,他在失去母亲之后或许会变得更疏离,不愿与任何人或事产生羁绊,但此刻看来,他依旧有那份柔软。他只是把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,深怕再度遇上悲剧。
她轻轻下楼时,院门外恰好传来敲门声。脚步声略显急促,伴随着一个带着稚气的少年嗓音:“顾哥,你在家吗?哥,我给你送了点早饭过来……”檀月走到门边,正要帮忙开门,却见顾清恒已经起身过去,先安抚了狗儿,然后伸手拉开那扇斑驳的木门。
门外站着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男孩,他穿着运动服,身材瘦高,眉眼清秀,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。见到院内突然多了个陌生女子,他只怔了半秒,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带着些许青涩:“顾哥,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馄饨,她说你忙起来常常顾不上早餐,还让我问问你昨天有没有下厨……”
顾清恒顺手接过保温桶:“替我谢谢你妈,不用老是送,我这里不是缺吃的。”语气里虽带点客套,却难掩温暖的味道。那少年尴尬地挠挠头:“哎呀,我妈说你是我们家恩人,你不收她也要送。再说,我刚跑完步,顺道就给你拿来了……”说着,他把视线转向檀月,眨眨眼:“哥,这位是……?”
顾清恒并没立刻回答,只是淡淡说了句:“我朋友,刚到这里。你先回去吧,你妈要是见不到你又得念叨。”少年闻言,倒也没有多问,露出礼貌的微笑,对檀月点头致意,然后转身离开,迈着欢快的步子穿过狭长的小巷。待那少年走远后,檀月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他叫……?”
顾清恒把院门带上,一边把保温桶放到桌上,一边答:“那孩子叫林cuo(注:在此处起一个更好听的名字——例如‘林湛’,以免显得拗口),住在巷子口,他母亲身体也不太好,但人很好。以前她病重住院时,刚好碰到我当志愿者,就帮了点忙。他们一直觉得欠了我恩情,总会送些家里做的饭菜来。”他淡淡说着,不带太多情绪。
“林湛啊……”檀月重复着这个名字。她想:或许这五年来,顾清恒就是这样在街坊里来往,默默帮一些需要帮助的人,却不让他们知他更多。这样看来,他并不是当初那个青年时代满怀梦想、兴致勃勃想在广阔舞台上一展抱负的人,而更像是蜷缩在旧时光里的匠人,把情感都包覆在细微的日常善意里。
她低头望着那桶馄饨,犹豫片刻道:“我帮你盛出来吧。”说着,她去厨房找了一个瓷碗和勺子,把馄饨盛了满满一碗,汤面上飘着细碎的葱花与紫菜,氤氲着诱人的香气。顾清恒拿起勺子轻吹了下,带着半分犹豫地试探了一口,又忽然想起什么般,把碗往檀月面前推了推:“你也没吃吧?”语气仍然生疏,却包含着一份旧日里的关心。
檀月心里浮上一阵暖意,却也不想太过逾越,只是轻声说:“我不饿,你先吃。”她的眼神落在他苍白的唇上,隐隐知道他多年来的作息并不规律,想必身体也不如从前。他没有再推辞,埋头吃了几口,随后道:“昨天晚上,我没想到你会来。”他语气复杂,像是半责备,又带着一丝难言的脆弱。
“我知道。”檀月垂下眼睑,“对不起,或许应该先给你打电话。但我怕你不接,也怕你……拒绝我。”一句“拒绝”,说得很轻,却让空气霎时凝住。他眉心微蹙,像是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。两人相对无言,只有勺子轻触瓷碗的声响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。
吃完馄饨后,顾清恒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,檀月则主动要求帮忙洗碗、整理桌面,她想多少减轻一下他的负担。他沉默片刻,倒也没拒绝,就将厨房与储物间的摆设简单告诉她,然后自己拿了一只灰色的单肩包,装上一些乐谱和日常用品。临出门前,他停顿了下,似想说点什么,但最终只是留下一句“我去乐团那边有事,晚点回来”,然后匆匆离开。
听到“乐团”这个词,檀月心里一震。原来他还在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?她记得当年他最初的梦想是成为独奏小提琴家,可后来家里遭逢变故,他又不得不退学,一个人的生计早已成为燃眉之急,哪有余力去追求纯粹的梦想?如今,他还能留在乐团,究竟是做演奏,还是承担其他杂务?她不由自主地心疼,觉得他肯定走了不少弯路,也吃了许多苦头。
等顾清恒走后,檀月洗净碗筷,又把保温桶拎到厨房,细心搁在桌角。厨房空间不大,却收拾得整齐干净,灶台上的调料瓶按顺序排列,橱柜门上贴着些小纸条,似乎是提醒自己什么时候去买米,什么时候去杂货铺补充菜蔬。她在不经意间又一次触碰到他的生活印记:这个男人在外人面前或许冷漠,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,却极度自律。想来,他大概是通过这种自律让自己过得不那么失控。
做完这些琐事后,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。她长途跋涉来到这座城市,只在昨夜勉强住下,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办?莫非一直寄居在顾清恒的家里?这显然并非长久之计,也会给他造成困扰。于是,她想了想,决定先在这附近找一个小旅馆或民宿落脚,然后再设法找工作与房子,至少在这条巷子内外,也能随时与他沟通一二。
收好自己的行李后,她离开云水巷11号,先在街角买了份本地报纸,想看看是否有招聘消息或合适的房源。行走在这古朴与现代交错的街道上,她音容笑貌柔和,却心里千丝万缕。她此番回国,并不是毫无准备——她在海外大学取得了翻译硕士学位,也有一些工作实习经验。但她并未与任何公司提前签约,因为她想先找机会在这一带落脚,只因为这里有顾清恒。也许在外人看来,她的举动有些冲动,甚至可能得不到他的回应,但她觉得自己无路可退。她欠他一次面对面解释,也欠自己一次义无反顾的追寻。
一路走着,她翻看报纸,发现几则招聘信息。有些需要资历和资源,她一时无法满足;有些则要求外派或加班频繁。她望着墙上贴出的租房小广告,心里开始衡量自己的经济能力——这些年她在国外打工攒下的积蓄虽够她支撑一段时间,但若无法快速找到合适的工作,她恐怕还是要向家里求助。然而家里对她的回国并不支持,父母曾希望她留在国外多积累经验,甚至安排她与某个商业伙伴之子相亲。她当时坚决拒绝,如今悄然归来,想必也把他们的期望打得粉碎。
巷口旁有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