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棠无声，爱却有痕

再说。”他的声线已不似从前那般温柔清澈，却多了一份低沉与暗哑。檀月迈过门槛，进到这个院子：微弱的灯光下，院里铺着青石，几株海棠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，偶尔有秋风拂过，甚至还能嗅到些许尚未散去的花香。这似曾相识的花香，仿佛在她记忆深处留有一丝影子，把她拉回到某个久远的梦。檀月将行李箱放在廊下，心里盘旋着紧张与慌乱，她想要先开口，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，只能无声地看着他。

顾清恒低着眼，好一会儿才说道：“这么多年，你……还好吗？”声音所及之处，像是撕开了一道回忆与伤痛的裂缝。他一边说，一边在脖子后不自然地摩挲着，目光犹疑地扫过她的面庞。面前的她依旧是他记忆里那般温婉，但似乎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。五年的光阴并不短。他知道，她也许在国外经历了什么、见过了什么，在这期间，他自己的人生也已面目全非。

檀月张了张唇，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言语一瞬间都卡住。直到他微微往旁边挪了一步，示意她往前走，进到厅堂里坐下，她才轻声开口：“我……一直在想你。”简单的一句话，只在夜空里回荡。顾清恒怔住，神情有些复杂，他匆匆将视线别开，似乎在闪避着她渗入骨髓的温柔与那份执着。曾经的分离和痛苦，在他看来是命运的必然，他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胜券在握，也不敢再奢望某种理想化的圆满。

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，客厅内置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，四周立着几只竹椅。书柜靠墙摆着，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书本和乐谱，也有几个手工制的小摆件。微暗中可以看到，桌面上放着一盏半旧不新的台灯，旁边有一把小提琴的琴盒，以及一份打开的报纸，上面似乎还记着一些圈圈画画的记号。檀月以为他早已放弃音乐，却没想到他似乎还在坚持，一种心疼与不解一齐涌上心头。

他把她安顿在椅子上，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温水，递到她面前。她双手轻轻接过，道了声谢。顾清恒倚在窗边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。他想问她为什么来，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尖锐。若说他心里没有半分期待，那一定是自欺欺人，却也不能忽略曾经的伤口尚未愈合，或许也不会真的愈合。

空气里一时静得只剩风吹过木窗的声响，连犬吠都不再出现。檀月喝了口温水，轻轻将杯子放下：“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打探你的私事，但这次我还是忍不住来找你。清恒，我不是想打扰你，只是……我找到了工作，我可以搬到这座城市里，离你很近，我想知道……可不可以，从朋友开始？或者说，从头开始？”

她说这些话时，声音颤抖，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。顾清恒眉头紧紧皱起，却未曾打断。他抬眼时，目光深沉如海：“都过去这么久了，我的世界也早就变了。你……真的想回来？”他的声音里透着一抹隐忍的干涩，包含复杂的情绪，或许有渴望，或许有怀疑，或许有怕再度受伤的犹豫。在他看来，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见得很好，也没有那种重新开始的底气。

檀月深沉地望着他：“我不能说我没有私心，但至少此刻，我希望能弥补当年的不告而别，也想亲口向你解释很多没有说清楚的事。”她轻咬下唇，眼眶微红。她还记得，当年他的母亲去世后，他陷入极度悲痛之中，却硬生生把什么都压在心底，把她也推开得远远的。自己并非不想陪伴他，只是碰上留学事宜与家里人的安排，再加上联络无果，时间就这样夹带着诸多误会与委屈，让他们渐行渐远。

这一刻，风从门缝里吹进来，灯光在两人的眉宇间摇晃着，映照出他们脸上迥然的神情。夜色包裹住一切，犹如一块厚重的幕布，隔开了外界的喧嚣。顾清恒垂下眼帘，掩去眼底那抹争扎的情绪。他教育自己要尽量克制、要理性地对待她的出现，可回想往昔的甜蜜与裂痕，他又如何能彻底冷漠？他一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，当年他不惜和她断联，也不愿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。如今见她再次主动走近，心中翻涌起的既是隐隐的痛楚，也有说不清的牵挂。

院外再度响起了一阵犬吠，那条土黄色的小狗跑到门边探头，被他呵斥了几句便怏怏地躲回狗屋。周遭再度恢复安静。顾清恒想，也许他该听一听她到底有什么解释；又或许，他该让自己先沉一沉，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理清再做决定。可是，她已经来了，已经在这里了，他也无法再假装若无其事。

他伸手按了按眉心，语气稍缓：“天色已晚，你先留下来歇一下吧。楼上左边那间房的床单和被褥还算干净，如果……你不介意的话。”话音落下，他的目光略微闪避，还带着些许的生疏。明明曾经那么亲密，现在却像初次见面一般客套。檀月听到这里，心里微微一沉又忽然一暖，她轻声答应了，站起身拎起行李，默默朝楼上走。临上楼前，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正好捕捉到他也投来的复杂眼神，那眼神像是荒漠中的一簇微光，极度克制又隐含温度。

踏上楼梯时，木板发出吱呀作响。昏黄的灯泡里的光线并不刺眼，却足以照亮前路。过往回忆在她脑海里翻滚：当年他们相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，亦或是傍晚在琴房外等他排练结束后一起走回公寓……一幕幕交错在她心里时，终究无法改变现实的隔阂。房门推开后，她看到一间陈设简单却干净的卧室：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白炽灯，墙上挂着一幅素描风的风景画。房间角落里还摆着一把折叠椅，椅子上搭着一件外套。仿佛能窥见属于顾清恒的那些习惯和生活痕迹。她长呼一口气，把行李放到一旁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在这里停留多久，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迈出。

夜已经深了，可檀月毫无睡意。她走到窗边，拉开一条缝，夜色与凉风霎时灌入。借着微弱的月光，她似乎可以看到院子里那几株海棠的轮廓。她忽然想起他对她说过，从前这里的海棠花开时极为绚烂，可一场雨过后就能把娇嫩的花瓣完全打落地面，稍纵即逝，如同人生中某段美好却短暂的时光。而他们是不是也如那海棠，曾经盛放得耀眼，后来却在风雨中凋落？

她在思绪里翻滚，几度想要起身下楼再跟他谈谈，但又鸵鸟般地畏惧，害怕再次触碰那个男人内心更深的痛点。她终究只是坐在床沿，抱着膝盖静默许久，然后用力摁了摁眉心，让自己先冷静下来。或许，他需要时间，她也需要时间；哪怕现在只是重新再见，至少意味着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完全画上休止符。

半小时后，她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脚步声，似乎他还在厨房忙活，或者在收拾什么。她索性踮着脚步走出房门，借着楼梯口的那盏灯，缓缓往下挪。透过半掩的客厅门，她看见他正坐在那把竹椅上，修补小提琴的弦。昏黄灯火下，他的轮廓宛如一幅剪影，指尖动作小心翼翼，神情专注而落寞。那把小提琴背面刻着一些字迹，像是他的母亲当年留下的信念，或许也代表了他和音乐之间的羁绊。

良久，他似乎感知到她在门后注视，便放下琴，轻轻转头。四目对视的刹那，他们谁都没说话，却默契般地沉浸在一片寂静里。空气中只有灯泡散发的轻微电流声，以及秋夜里阵阵风声。檀月知道，他们曾经荒废的感情此刻像一颗被风吹落的海棠种子，若想再次发芽，需要的不仅是时机，更需要彼此耐心地浇灌与守候。然而，伤口的疼痛与往事的阴影，究竟能否让他们在这场命运的洪流中再度握紧彼此的手？

她不知道答案，但她选择在这个深夜留了下来。或许是一次勇敢的尝试，也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