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渐渐消失在楼梯间。我追到窗口时，只看见黑色宾利的尾灯融进夜色，像两颗正在冷却的炭火。
我贴着冰凉的玻璃窗呵出一团白雾，靳燃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灼烧。靛青色旗袍——这不该是圈外人能知晓的选角细节。《烽烟》剧组为了还原民国商会的派头，确实要求演员自备符合年代的衣饰，但服装组放出的是「月白或绛红」的烟幕弹。
「苏小姐？」护士的催促声惊得我浑身一颤，缴费单边缘已经蜷成湿软的纸团。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炸响，两个白大褂擦着我肩膀冲进病房。隔着骤然合拢的电动门，我听见模糊的「脑压异常」「通知家属」之类的字眼，膝盖不受控地撞在金属椅脚上。
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起来，王总的名字像条毒蛇在掌心扭动。我几乎是扑到消防通道接起电话，那头传来醉醺醺的笑声：「小苏啊，李总特意给你带了瓶82年的拉菲……」
「我接。」指甲抠进防火门剥落的绿漆里，「《烽烟》女三号的试镜，把我资料递上去。」
笑声戛然而止，麻将牌噼里啪啦倒下的动静清晰可闻。「你以为自己还是童星呢？这角色光茶水费就要六位数……」
「明晚八点。」我盯着安全出口图标那抹惨绿，「但试镜通过前，我不见任何人。」
挂断电话时，整条手臂都在发抖。走廊尽头传来仪器归位的嗡鸣，护士掀开窗帘朝我招手。母亲浮肿的脸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，监护仪上的波浪线重新变得规整。我抵着观察窗慢慢滑坐在地，瓷砖的寒意渗进骨髓，却比不过掌心那道被手机壳硌出的红痕。
地铁五号线的早高峰挤散了消毒水味。我抱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樟木箱钻进出租屋，旗袍面料特有的熏香扑面而来。十五岁那年拍民国戏时，服装师阿婆送的宝蓝杭绸旗袍还躺在箱底，袖口绣着歪歪扭扭的柠檬花样——那是我缠着她教了三个晚上才绣成的。
「靛青不是藏蓝。」我对着手机搜索页皱眉，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突然混进消息提示音。陌生号码发来张设计图：改良式倒大袖，襟前盘扣缀着珍珠，衣摆刺绣是合欢花与密码符号的组合。
「你母亲今晚的医疗费已结清。」第二条信息跳出时，我正把杭绸对着阳光比照，靛青色在晨光下泛起深海般的色泽。拨回去的号码已是空号，银行app的入账通知却明晃晃挂着靳氏集团的LOGO。
试镜通告单从打印机滑出的瞬间，老式空调突然发出濒死的呻吟。我徒手拧开锈住的滤网，二十年前童星时期的剪报纷纷扬扬洒落。泛黄的娱乐版头条上，九岁的我抱着金凤凰奖杯笑出缺牙：「最年轻女配获得者苏檬坦言：妈妈说演技就是要骗过自己的眼泪。」
汗水滴在「十年经纪约」复印件上，王总的签名洇成团蠕动的墨迹。我抓起修眉刀划开旗袍腰线，当年特地放宽的尺寸如今竟还空出两指。缝纫机踏板「咔嗒」作响时，白芊芊的直播切片从手机自动播放：「哎呀替身演员很辛苦的，上次那个武替吊威亚还摔了，所以说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嘛……」
机针突然扎穿食指，血珠溅在珍珠纽扣上。我含住伤口望向镜中人，二十五岁的面容早已褪去婴儿肥，那道横贯左眉骨的疤痕却比童星时期更狰狞。粉底液抹到第三层时，楼下突然传来重机车的轰鸣。
「苏檬！」染着紫发的场务小弟扒着防盗窗喊，「张导让我捎你去试镜场！说是西山影视基地那边大堵车……」
我攥着化妆棉愣在窗前。通告单上明明写着试镜地点在朝阳文化园，怀里突然震动的手机弹出新消息：「试镜改址：怀柔影视基地3号棚，导航定位已失效，跟紧前方机车。」
机车飚出胡同口时，后视镜里闪过辆银色面包车。紫毛小弟把头盔拍在我头上：「抱紧！当年我可是给追债的练出来的车技！」离心力将惊呼甩在身后，我死死抓住他皮衣上的铆钉，怀里的旗袍被风灌成鼓胀的帆。
等看到「《烽烟》试镜专场」的立牌时，小腿肌肉还在痉挛。白芊芊的保姆车正缓缓驶入VIP通道，她贴着车窗的侧脸突然转过来，红唇扬起甜美的弧度。我低头检查妆发，却发现珍珠耳坠不知何时少了一只。
「第47号，苏檬。」场务举着喇叭喊人时，我正躲在洗手间用眼线液补旗袍上的血迹。镜子突然被敲响，穿马面裙的化妆师递来枚珍珠耳坠：「靳先生让我带给您的。」没等我开口，她已旋开口红补在我唇上：「记住，商会的密码是用苏州码子写的。」
试镜厅门开的刹那，我险些撞上白芊芊的助理。她怀里的保温杯泼出褐色液体，在靛青旗袍上洇出茶渍。「哎呀真不好意思~」甜腻的道歉声从走廊另一端飘来，「芊芊姐说请您喝普洱茶压惊呢。」
评委席上的制片人已经皱眉。我抚过腰间湿润的布料，三年前拍雨戏时学到的应急处理突然闪过脑海。指尖蘸着茶渍在裙摆晕染，转身时绣着密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