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然涂碘伏时念叨："现在的学生做劳动都不戴手套。"林悦盯着他指甲缝残留的油墨——和祖母生前校稿时染的颜色一模一样。
黄昏的走廊，苏然忽然把沾着药水味的创可贴拍在林悦掌心。"赔你的。"他晃了晃染蓝的运动鞋，"2016年合订本第23页，你祖母写的《春日修书录》里说——修补旧物的人总会留下痕迹。"
林悦在暮色中翻开那本掉页的合订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借书条，2016年3月的字迹稚嫩却熟悉："高一（2）班苏建华借阅《古籍修复基础》"。那是苏然父亲的名字。
体育馆的照明灯管坏了三根，苏然在跳跃投篮时像帧率不足的老电影。林悦缩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改稿，圆珠笔漏墨染蓝了虎口，和上周苏然指甲缝的颜色如出一辙。
"传球！"场上的喊声震得稿纸簌簌作响。林悦抬头时正撞见苏然被夹击，黑色护腕滑到手肘，露出结痂的伤口。他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的瞬间，看台突然爆发出尖叫——程雨薇带着啦啦队入场，彩球金箔在聚光灯下撒成一片星雨。
篮球砸中篮筐边缘的闷响里，林悦的圆珠笔突然写不出字。她低头甩笔时，苏然擦汗的毛巾落在稿纸上，柠檬洗衣粉的味道混着球场塑胶味扑面而来。
"帮我拿瓶水？"他指着长椅下的运动包，护腕边缘露出半截医用胶布。林悦摸到保温杯时指尖一颤，杯身刻着"市图书馆古籍部1996年先进工作者"——正是祖母退休前工作的单位。
程雨薇的跟班突然冲进场内："苏学长要不要冰敷？"女孩手里的运动饮料贴满爱心贴纸。林悦看着苏然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，忽然想起昨夜整理祖母日记，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："修补古籍的手最怕冷。"
中场休息哨声救了她的走神。苏然瘫坐在长椅上拆护腕，伤口渗出的血珠在灯光下像朱砂批注。林悦鬼使神差地递过碘伏棉签："校医说夏天容易感染。"
"你倒是像她带的实习生。"苏然龇牙咧嘴的表情被程雨薇的相机定格。闪光灯亮起的刹那，林悦看见他后颈的旧伤结痂剥落，露出下方青色的胎记，形状像枚倒置的逗号。
程雨薇翻看相机屏幕时水晶甲敲得哒哒响："林社长要不要和球员合影？毕竟下期《拾光》要登二十张理科班风采照呢。"她身后两个女生抖开横幅，上面印着"贺程建国先生荣膺出版人大奖"。
林悦攥着漏墨的圆珠笔起身，墨水沿着指缝滴在看台台阶。苏然突然抓过她手里的采访本："不是说要做球员专访？"他沾着血渍的手指划过问题列表，"这个'最喜欢的文学作品'改成'最擅长的进攻路线'更合适。"
更衣室飘来潮湿的毛巾味，混着程雨薇新补的香水后调。林悦盯着苏然在采访本上勾画的战术图，发现他标注的突围路线和祖母日记里修补古籍的针脚走向惊人相似。
终场哨响时暴雨突至。林悦躲在器材室整理被淋湿的稿纸，苏然带着寒气推门而入。他换回校服衬衫，袖口残留着漂白水味道，左手却缠着便利店买的新绷带。
"程雨薇父亲要捐建数字图书馆。"他甩着湿漉漉的头发，水珠溅到林悦正在晾晒的祖母手稿上，"你们那间堆满故纸的社团教室...怕是保不住了。"
林悦用纸巾吸墨迹的动作顿住。泛黄的纸页上，祖母用蝇头小楷写着："铅字印的魂灵，不该困在像素牢笼。"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粘稠，像油墨滴落在宣纸上的晕染。
苏然从书包摸出包着塑料袋的《宋词解析》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借阅卡。林悦凑近看借书人签名时，鼻尖几乎碰到他潮湿的衣领——1998年3月16日，苏建华借阅《古籍修复案例集》，担保人签章是祖母的名字。
梅雨季的周末，文学社教室弥漫着樟脑丸与潮湿旧纸的味道。林悦跪在铁皮柜前整理历年档案，突然从1998年的会议记录本里抖落出一张索引卡。蓝黑墨水写着："7月12日，苏建华申请古籍修复室夜间使用权，未获批准。——林淑华（代章）"
窗外的雨砸在空调外机上，她摸着卡片上祖母的笔迹发呆。身后传来胶靴踩水声，苏然拎着两杯奶茶跨过满地资料箱，卫衣兜帽还在滴水。
"教务处让我来帮忙归档。"他蹲下时露出后腰别的瑞士军刀，刀刃残留着干涸的胶水渍，"程雨薇父亲捐的电子阅览室下周动工，这些..."手指拂过《拾光》创刊号封面的烫金字体，"可能要当废纸处理。"
林悦把索引卡夹进祖母的牛皮本，忽然注意到苏然背包挂件是古籍修复用的骨针。奶茶杯壁凝成的水珠滚落在1999年的财务账本上，洇开"修复耗材支出"栏目的数字。
"你父亲当年想修复什么？"她指着索引卡问。苏然咬珍珠的动作顿住，喉结滚动两下："说是找到本民国诗集，后来..."话音被突然踹开的门打断。
程雨薇撑着透明雨伞站在走廊，伞尖滴落的雨水在地板上漫成小河。"教务处让我监督清理进度。"她新做的磨砂美甲敲了敲手机屏幕，"顺便通知林社长，下期《拾光》要腾出四版报道电子阅览室建设。"
苏然突然起身碰翻资料箱，泛黄的借书单雪片般纷飞。林悦弯腰去捡时，发现2001年的借阅登记表上，程建国频繁借阅的正是祖母负责修复的古籍。在"备注"栏里，祖母用红笔反复标注："书脊装订线异常磨损"。
雨声忽然变得尖锐。程雨薇的高跟鞋碾过某张借书证，林悦看清那是苏建华2003年的工作证照片，背景里的古籍书架与此刻教室角落的木柜一模一样。
"我爸说这些破烂早该数字化了。"程雨薇踢开挡路的《辞海》补编，"就像当年淘汰油印试卷..."她突然噤声，手机屏保亮起出版人颁奖礼的新闻图——程建国获奖作品封面设计，竟与文学社2005年某期《拾光》的版式惊人相似。
苏然突然抓起工具箱里的裁纸刀："要拆柜子是吧？"寒光闪过，刀刃却精准插进木柜暗格。夹层里掉出本包着防潮布的笔记，祖母的笔迹在首页咆哮："程建国盗用《拾光》版式！2005.6.7"
程雨薇的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。林悦翻开笔记时，苏然用身体挡住门口光线。那些愤怒的批注间夹着褪色照片：年轻时的祖母与苏建华在古籍室合影，背后书架上缺了本《唐宋词格律》——正是程建国处女作的参考书目。
暴雨淹没了程雨薇离去的脚步声。苏然从工具包掏出镊子，小心翼翼夹起照片背面的便签："建华发现程挪用公款购私书，今夜赴藏书楼取证。——淑华 2003.4.15"
林悦的琥珀吊坠突然发烫，玻璃内侧浮现出祖母从未示人的诗句："当铁柜成为沉默的证人，锈迹便是光阴盖的邮戳。"她抬头时，苏然正用骨针挑开古籍室老钥匙的铜锈，锁孔形状与索引卡上的公章完全重合。
语文月考当天，林悦在古文默写卷背面画满了钥匙齿纹。苏然提前交卷时往她桌上丢了块橡皮，底面刻着古籍室平面图。监考的秦老师扶了扶眼镜，粉笔头精准击中程雨薇偷拍的手机。
午休时暴雨倾盆，林悦攥着橡皮躲进实验楼夹层。苏然正在给生锈的锁孔灌铅笔粉，校服袖口沾满铜绿："你祖母当年在这柜门夹层藏过索引卡。"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林悦耳尖，激得她手抖撒了半盒回形针。
锁舌弹开的瞬间霉味扑面，二十年前的阳光似乎还困在铁柜里。林悦摸到个硬壳笔记本，祖母的笔迹被潮气泡得浮肿："2003.4.16凌晨，程建国带人闯入古籍室..."字迹在此处被大团墨渍吞噬。
"小心！"苏然突然扯着她蹲下。程雨薇的香水味从通风管道飘进来，伴随着教务处主任的脚步声。林悦的额头撞上苏然锁骨，听见他胸腔里密集如摩尔斯电码的心跳。
"你们在偷试卷？"程雨薇的伞尖滴着水，手机镜头对准苏然手里的笔记本。林悦突然发现柜角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——和当年《拾光》植物图鉴里的标本一模一样。
苏然用身体挡住柜内陈设："我们在找《唐宋词格律》的孤本，程主席要销毁证据吗？"他尾音带着罕见的锋利，像祖母修复古籍用的柳叶刀。
程雨薇的指甲深深掐进伞柄："我爸的获奖作品是正规购得版权..."她突然噤声，因为林悦举起本泛黄的版权登记册。2005年4月的记录页被撕去大半，残存着程建国签名的骑缝章。
暴雨拍打玻璃窗的节奏突然紊乱。教务处主任的脚步声折返时